「創傷使我們不斷面對自己的脆弱,以及人與人之間的冷酷,但也使我們面對自己卓越的韌性。」
那種 「你就是這麼想不開,才一直走不出來。」,「把它想成你上輩子曾對他做了什麼,這是你欠他的因果,你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的勸說,有如在傷口上灑鹽,事實上,正是在否認 PTSD 的真實感受,這樣的不被看見、不被映照、不被重視,都是 PTSD 復原之路的冰雪寒霜。如作者所說:「如果一個宴會上全都是陌生人,你不需有過創傷就會覺得不自在甚至恐慌,但創傷會讓你覺得跟全世界都格格不入。」
創傷後壓力症(PTSD)不但存在,而且還是一連串真實的生理變化,不受理性及意志控制。創傷會刻在我們的大腦迴路上、警報系統裡、身體感覺中,身心俱裂的那一刻結束了,卻在記憶和神經系統中不受控制地反覆播放,不但壓垮我們正常生活的能力,更撕裂我們對於外界以及自己的信任。
從神經科學的角度,看清創傷是如何重塑我們的大腦——正常的記憶處理歷程因過大的威脅而崩解,時間凍結了,危險彷彿永遠不會結束。於是杏仁核隨時發出警報,壓力荷爾蒙因而大量分泌,睡眠節奏、免疫系統不停受到衝擊。即使受創者想要擺脫創傷向前走,努力忽略排山倒海的情緒,但腦中負責保命的部分,卻日復一日拖著身體回到千瘡百孔的過去。
為了關閉種種無法承受的感受,有人選擇酗酒、暴力、自殘,有人變得解離、麻木,毀了自己完整活著的能力。結果是,受創者失去跟自己的連結,也失去跟當下的連結——他們不是活著,也不是死去,而是介於活著跟死去之間。當我們的感覺被遮住時,就不再感到自己完整地活著。
為了因應創傷以及後來長期持續的驚恐,患者學會關掉這些腦區,如此大腦就無法傳送伴隨著恐懼的內臟感覺與情緒。但是他們關掉的腦區,就是日常生活中負責處理所有情緒和感覺,進而形成自我意識的腦區。這真是一個悲劇性的適應行為:為了關閉可怕的感覺,他們也毀了讓自己完整活著的能力。
解離是創傷的核心。這些足以把人吞噬的經驗是破碎且片斷的,因此與創傷有關的情緒、聲音、影像、想法和身體感覺,都各自獨立存在。記憶的感覺殘片闖入當下,而且徹底被再次經歷。創傷一日不解決,身體為了保護自己而分泌的壓力荷爾蒙就會繼續循環,防衛動作和情緒反應也會一再發生。
許多人可能沒有察覺到自己「瘋狂」的感覺和反應都跟一再重演的創傷事件有關,他們不明白為什麼一有微小的刺激,自己的反應就像是快要崩潰一樣。 假如創傷的元素一再重演,伴隨的壓力荷爾蒙會使這些記憶更深刻地烙印在心中,他們會越來越少關注日常生活中稀鬆平常的例行事件與活動。
無法深切投入周遭的一切,就不可能感覺自己充分活著,於是就更難感受到生活中的喜怒哀樂,也更難專注於手邊的工作。沒有充分活在當下,使得他們牢牢地被關在過去。
受傷的童年,受創的大腦
童年時期的負面經驗,像是肢體暴力、言語暴力(像是對孩子的冷嘲熱諷、輕蔑、辱罵與羞辱)、性相關暴力或騷擾、或是目睹暴力等等,這樣的生活環境讓孩子常常處在一種充滿壓力以及警覺的狀態──孩子需要一直保持警戒,觀察周遭是否有危險或是威脅,隨時處於「反擊或逃跑」(fight-or-flight)模式中──這是人類為了生存的本能機制。
在負面環境中成長的孩童身體與大腦為了適應這樣的高壓環境,必須做出一些調整與改變。許多有關腦神經科學和創傷的研究都指出了負面經驗會對大腦發展造成影響,並且會影響到這些孩子思考、理解事情、行為、以及情緒的控制 (van der Kolk, 2003)。
位於大腦邊緣系統(Limbic System)裡的杏仁核(Amygdala)是一個掌控情緒的地方,也是一個大腦用來解讀外界訊息的重要部位。在大腦收到外界刺激後,交由杏仁核判斷這些外界刺激有沒有威脅與危險,如果一旦判斷為有危險,就會啟動「反擊或逃跑」模式 (fight-or-flight),以利隨時對付周遭的威脅。
在負面環境成長中的孩子因為長期一直感受到威脅、恐懼害怕,這樣的高壓狀態影響了杏仁核無法好好的判斷外界訊息是否有具威脅性,就有可能把根本沒有威脅的事情當作危險,進而做出劇烈的反應 (van der Kolk, 2003)。
這就是為什麼一些有創傷的孩子可能會對於旁人無意的一句話或動作做出很大的反應,因為他們的杏仁核誤判認為這些是威脅。
長期處於過度警覺 (Hyperarousal)的狀況下也會對大腦皮質區造成影響,像是大腦皮質前額葉(prefrontal cortex)。研界顯示過度警覺會影響眼眶額葉皮質(Orbitofrontal Cortex,簡稱OFC)的活化 (van der Kolk, 2003)。
OFC是一個與學習、解決問題、調節杏仁核活化、解讀社交行為與情緒的重要部位,童年創傷影響到OFC的功能,像是無法適當的調節杏仁核,導致孩童出現情緒調節受損或是暴力行為。
研究也顯示了在創傷環境下杏仁核不斷活化會影響到大腦海馬迴(Hippocampus)的發育 (Teicher et al., 2002),進而影響到短期記憶(short-term memory)、言語記憶(verbal memory)和情境依賴式記憶 (Context-dependent memory),以及情緒和壓力的處理。
此外,研究也發現ACE分數較高的人大腦前額葉的灰質(gray matter)較少,進而影響到做決策和自我調節情緒的能力 (Nakazawa, 2015)。
這些人很少觸及疏離的源頭,而這正是治療的切入點:讓創傷產生的情緒能夠被感受到,讓人恢復自我觀察的能力。不過,重點是受創者腦中的威脅感知系統已經改變,他們的身體反應現在是聽命於過往的印痕。 在「那裡」發生的創傷,此時正在他們體內的戰場上演,陳舊的往事與內在的現況之間並不存在有意識的連結。受創者主要的挑戰不僅是學習接受已經發生的創傷事件,更在於學習掌控內在的感覺和情緒。復原的第一步就是感受、陳述和辨識內在所發生的事。
「無論什麼事讓我感到難過或高興,我都能自由地表達,不必為了取悅誰而面帶笑容,也不必為了別人的需要而壓抑我的煩惱和憂慮,我可以生氣,沒人會因此死去或頭痛;當你傷害了我的情感時,我可以大發雷霆,卻不會因此失去你。」我想,這就是我和孩子能給彼此的最大幸福了。
一直以來,我們都「知道」父母愛我們。但知道畢竟不是「感覺」。童年時期,我們需要「感覺」到自己的情感需求,被父母理解、接納且回應。 然而,有些父母對孩子表達的情感需求,往往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世上沒有完美的父母,也沒有完美的童年。大多父母不了解「愛孩子」和「感受孩子」,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即使是照顧周全的爸媽,也可能做出忽視孩子情感需求的行為,使其留下陰影。
「『童年情感忽視』為許多人在成長過程中莫名感到空虛、自責、沮喪與無助的狀態找到了解釋,原來,那些隱藏在幸福童年生活之下未被滿足的心理需求,是如此渴望被大人看見!一直到長大後,仍是如此。」
思考PTSD的方式有很多種。然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藏在第一個字母「P」。解離、麻木、覺察,這一切都只能發生在「後來」(post)。在事件發生之後,我們才會驚訝地發現,我們已經不是從前的自己了。承認創傷的存在,才能開始尋找發生的這一切的意義。
幾千年來,有一種疾病從未受到承認;在人類歷史的多數時候,有一種痛苦都是無人所知。那就是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一個直到近代才為社會大眾熟悉,如今已經遍及世界的精神疾病。
人為創傷或人際暴力,例如性侵、戰爭、家暴,犯罪者是越熟悉越親密的人,創傷的程度就越高 。
精神創傷就正式詞義而言並非創傷,然而它們又是一種壓力來源,足以改變你的時間知覺並且震撼好幾天,就像在午夜時被一隻覓食的熊吵醒。這隻熊來了之後,你就無法在營地安心睡覺了,哪怕是最小的聲響,比如樹枝折斷的聲音,都會讓你心跳加速。
依此來說,創傷,或者說危險,使得你大腦的守衛(amygdala)杏仁核出錯。杏仁核是一塊杏仁狀的組織,用於處理當下的威脅;以後當你遇到相似的情況——相似的外觀或相似的氣味,杏仁核就會讓你想起第一次遇到的熊。
精神創傷可以摧毀心靈。創傷關乎瘋狂、長期失眠、幻覺。精神創傷不只是在短時間內損傷杏仁核,其實是讓它超載,以一種可預見的方式損壞它的反應能力,讓它變得像一個壞掉的溫度控制裝置。
患有慢性、長期PTSD的人們常常被描述得像是擁有多重人格,似乎創傷已經分裂了他們的心靈,又給這些碎片建立了獨立的身分。以某種說法而言,這就是衍生效應。
性侵、生理攻擊、飛機失事、軍事戰爭、自然災難——颶風、地震、海嘯、龍捲風,這些都是創傷事件。這些創傷的顯著部分就是讓你感到無助、感到被壓垮了。
當抵抗和逃離恐怖變得不可能,意識就會傾向於碎片化並散亂。好似心靈為了有效地處理自身滅亡的景象,不得不把意識切割成更小的碎片,以便能易於管理。這種碎片化或是某種情況下的解離,都發生在恐懼最大的時刻,它們都會對之後的生活產生巨大的影響。
在經歷創傷之後,身體會被鎖定在一種長期警惕的狀態,對每一種可能帶來威脅的刺激都高度警覺。這種慢性發作的狀態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一種主要症狀;受害者很容易受到驚嚇、急躁易怒,而且睡眠狀況很糟。創傷事件似乎更變了人類的神經系統。
倘若可以找到一種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治癒」方法,那麼整個社會就不必再費心於試圖處理導致創傷的事件——這些事件的根源就是社會的不公。通常而言,受到創傷的人是弱勢而被剝奪權利的,任何真誠地為解決PTSD問題而做的嘗試,都必然要始於減少人類的創傷源頭:戰爭、大屠殺、折磨、性侵、暴力 。
* 身體中類似電流的能量,和受傷細胞所釋出的能量之間,有一種明顯的關聯 : 受傷的細胞會釋放類似電流的能量,造成鄰近細胞的損傷,因而迫使生物體發展出一種特殊的細胞,這種細胞如同一條導管,可以用來「排放」這個痛苦的負荷。這種細胞導管或許就演變成了神經元,使得負荷可以比較均勻地分散到全身,如此一來,在受到傷害衝擊的地方發生局部機能喪失的可能性就比較小。
業力法則可能造成的另一個誤解,便是將自己對他人的評斷視為業力法則而認為理所當然。就像面對社會地位較低者,若以為命運都是自己所作所為造成的,便容易出現貧困不過是自作自受的心態。
濫用業力的說法,完全忽視個人或群體成為無生命物質界及生物界法則的犧牲者,甚至是他人妒恨下的受害者的可能性。擺在眼前的現實是,握有強權及暴力者,通常凌駕於謙遜溫和及弱勢者之上。認為受壓迫者自作自受,就是逃避自己該承擔的責任,不願站出來反對壓迫,漠視對受害者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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